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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章 母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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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母盒……”

席餘燼捏了一把汗。

它們提出見面,豈不是掉馬的風險大大增加了?席餘燼可沒有把握騙過智械族的至高算力。

智械族的第三封郵件發過來了,這次依舊把內容打在標題上:“本次會談向全體子機保密,來自母盒”。

“這是鐵了心想要我去。”席餘燼一瞬間想到很多歷史典故,警戒心更重,但就算是鴻門宴,也是不去不行了。他們就在深空監獄,能逃到哪裏去。

他決定做好萬全準備,首先把《吹又生》和《百年同》的存稿寫到三國時期。三國時期,英雄輩出,卻也是黑暗動蕩的時代。“白骨露於野,千裏無雞鳴”。然後把《紅樓夢》的八十回稿件全部覆刻完畢,再花了點時間準備好《讀本》的下一期,寫了一點分析和詩句鑒賞。

伽諾在旁沈著道:“我拼盡全力,或許可以沖出智械族的包圍圈。”

“不需要。”席餘燼連忙說,“我的最低限度不是我逃出去,而是我們兩個都平安。”他把準備出來的稿件都整理好,說道:“放心吧,我已經做好萬全準備,又要用那一招了……是《鐘先生》死遁的升級版!只要能擾亂宇宙生物的精神世界,我們就有機會逃出去!”

伽諾看完了席餘燼的整體計劃,神色覆雜,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勸阻。

他有時會覺得,餘燼諾對跑路這種事樂在其中……

他們來到離密牢最近的星系。席餘燼要另外乘坐飛行器,飛往密牢的區域。

“咦,那個航線是?”一架飛船註意到那個與眾不同的軌跡,“那不是往密牢的方向嗎?有生物成功兌換1000億電子幣了?”

“我知道的高積蓄的小說家都沒有達到1000億的目標……不,還有一個陣營,藍星!我們雖然不知道他們到底獲得了多少,但他們顯然成功獲得了智械問答的資格!”

這架飛船的生物嘖嘖稱奇,並且迅速在論壇上散播這小道消息。於是又蹦出許多“精神藍星人”,表示早就猜到了藍星能拿到這個資格。

讀者們恰巧讀完陳勝吳廣起義,這一卷是《吹又生》的主角道聽途說的回憶,所以時間線又回到了秦二世時期。讀者們更加真切地了解到秦末時期水深火熱的人民生活,對那句“王侯將相寧有種乎”激得頭皮發麻。它們剛剛見識過帝王的霸氣,卻在這些小人物身上感受到了毫不遜色的英勇。

“大楚興,陳勝王”成了一句流行的梗。讀者們後用這句話表示論壇文學流派的流行變更,例如“偵探興,永夜王”。

但是主角蒲葦只回憶到陳勝吳廣進攻大澤鄉就戛然而止。

外星讀者一頭霧水,怎麽不往下說了呢,難道不是陳勝等人的勢力終結了秦朝?

往前翻秦朝的紀錄,才發現主角早就透露過他們的下場,農民們揭竿而起,六國貴族齊齊響應,起義隊伍內部潰敗,秦朝將軍成功鎮壓……

“他們起義失敗了,可他們卻似乎才是給秦朝致命一擊的人,那些羈押百姓的人,能想到民夫居然做到這種地步嗎?感謝藍星如此清晰的脈絡,我好像明白了,歷史是在一次次失敗中推向那個較為光明的方向……”

“不怪那麽多生物自比做精神藍星人,我剛剛經歷了長達一個宇宙年的黑暗無光航行,現在在這治療。如果能知道我們的祖先曾做過如此壯舉,我的精神應該會更堅韌一些……”

“現在爭奪最終位置的選手很明顯了,楚漢爭霸!又到了快樂押寶時間!”

讀者們在論壇上將藍星推到更高的地位。

而席餘燼,還乘坐飛行器來到一個空曠的星系。

占據他視野的,是兩顆幾乎緊密貼合的白矮星,它們散發著不勻稱的白光,以極低速度自轉著。每一圈都擴散出肉眼可見的光粒星雲。它們已經來到恒星的終點,正在不斷拋灑物質。經過紅巨星時期,這裏的行星都非常殘破,所以顯得格外空曠。

再往前,才看出這兩顆白矮星是各自以螺旋軌道交錯著旋轉,再過幾億年,或許會因為靠得太近而直接融合。在距離雙白矮星系統的另一個穩定點上,關押著智械母盒和一千零二十四位子體。它們充當著雙星系統的伴星,倘若它們有離開這裏的意思,可能會引發質量傳遞,從而使白矮星再度核聚變,引爆成超新星。

如此,才讓其他生物相信智械族誠摯地願意停止戰爭。

至於智械族是不是真的逃不出來,智械族是否從此停止擴張了,已經沒有生物質疑了。

“砰!”

兩顆晶瑩的石頭從白矮星內部飛躥而出,砸在席餘燼的飛行器上。

席餘燼嚇了一跳,才看清是兩顆恒星結晶。

“智械族的玻璃是什麽牌子的,這麽經得起折騰。”

反正自己不需要空氣,席餘燼就開窗讓它們進來了。

他查找各種資料得知,這些玩意是衰老恒星內部的結晶,同樣是碳結構,也算是鉆石的一種,被他這種年輕恒星吸引很正常。現在他有六個伴隨小行星,最大那個是伽諾的盔甲核心,其他的都比較小,大約一根手指大小。

席餘燼在飛行器裏百無聊賴地等待。密牢在雙星系統的作用下,運行軌道變得十分離奇。因此航線需要多次變速和變向,席餘燼體驗了一把緩慢的過山車。他摸著質量良好的飛行器,心想臨走前要是能再薅點羊毛就好了。

在兩側視窗同時被白矮星占據時,席餘燼終於看到了布列整齊的智械族真身。

他眼眸微微擴大,也管不了從來的恩怨了,直接在飛行艙裏驚呼:

“哇——好——帥——”

智械族的機體有種奇異的對稱美,通體耀黑,整體像一個36階魔方,被人拉住對角的端點往外扯,再螺旋一圈。機械的顆粒感與旋轉的圓潤美在它們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。它們的個體非常遼闊,一眼看不到盡頭。

席餘燼還註意到不同機體內部結構也有不同,似乎在征戰過程中特化了某方面功能,例如信號接收器,例如電流引力增幅,例如特大容量內存。這些外置配件同樣設計得堪稱完美,當耀眼白光打在它們身上時,冷酷優美的肅殺感油然而生。

“我能不能帶走一個智械族模型……不需要等比例,桌面手辦的大小也行……”席餘燼心動無比,生出濃厚的不甘。但看在自己還代表藍星的份上,他表面依舊十分淡定。

1024位子體如浪潮般此起彼伏,以閃爍的紅光歡迎來自藍星的訪客。

在浪潮的盡頭有一段空隙,渡過了這空曠地帶,才是智械族的母盒。

一看到它,席餘燼便屏住呼吸。

母盒出乎預料的臃腫與醜陋,也沒有流暢的機型,而是一堆雜七雜八的配件全部往上塞,湊出一個球體。

它比所有子體都要大上數倍。如果席餘燼沒有估算錯誤,母盒相當於一顆月球的大小。這在宇宙內似乎是毫不起眼的尺寸,但在席餘燼面前,它宛若一個可怕的巨物。

母盒慢慢旋轉,朝席餘燼露出一個鏡頭配件。

飛行艙的發聲元件鏈接到它的信號,一個溫柔的、雄雌莫辯的聲音在艙室裏響起:

“你好,藍星餘燼,出於對你們人形的考慮,我選擇用這個方向看你們。因為目視對方,是禮貌的表現。”

席餘燼看著黑洞洞的鏡頭,點頭道:“你好,智械族的……母盒……”

“我察覺到你對我的樣貌很驚訝,是想知道我為什麽和子體長得不一樣嗎?”母盒繼續問。

席餘燼尷尬道:“非常抱歉,但你這樣子也很符合我們二十世紀對機械生命的想象,有種別樣的,覆古美感。”

“畢竟我是智械族年紀最大的。”母盒開了個玩笑,“我不介意講述原因,因為太久沒有生物和我說話了。戰爭結束後,我已經吸納了許多文明,但這些文明之間有太多沖突的地方,無法共存。我為了盡可能保留它們,沒有銷毀全部機體,而是保留了1024位子機作為儲存地。這些文明在我體內都是沈默狀態,卻可以在子機身上盡情演算,煥發新生……”

席餘燼聽到那些永眠的種族時,總是保持沈默。

他看向這個龐大的智械族,它態度多麽溫和,一點都看不出是聞風喪膽的母盒。

“尊貴的客人,我邀請你到這裏來,只想問一個問題,這個問題有些尖銳。在此之前,你擁有我一秒的算力。”母盒繼續道,“請盡情提問吧。”

席餘燼雖然很想提問如何解開哥德巴赫猜想,但是那玩意離他太遠了。他是個文科生,於是他拿出了《紅樓夢》1至80回的稿件,詢問道:“我想擁有這個小說的翻譯。”

這些古文,他不會翻,伽諾不會翻,那智械族母盒總該會翻了吧!

很快,機艙裏伸出一個數據接口,讓席餘燼接受母盒的翻譯文本。席餘燼隨手翻看,在母盒的強大解讀下,《紅樓夢》被翻譯成兩百多種語言,用詞信達雅,用典一一標註。母盒已經搜集齊藍星放出的所有歷史資料,但尚不明確,所以有部分瑕疵,需要再潤色一番,才能臻至完美。

“很不錯的故事,令機驚嘆,本機會在每個子機中都保留一份。”母盒毫不吝嗇地讚嘆,“結局是什麽呢?不需要我翻譯嗎?”

“呃……這件事取決於我的同事的工作效率。”席餘燼可不敢說坑了,萬一母盒想留下他怎麽辦。

“我已經總結出《紅樓夢》更新的規律,可倒推出負責人工作效率,下一更應該在36個宇宙時後吧?誤差不會超過24個宇宙時。”母盒的聲音洋溢著純真又毛骨悚然的開心。

席餘燼:“呵呵,也許呢,但我們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會先來臨,”他已經緊急在想能發生什麽意外。

母盒說回正題:“這動員了0.63秒的算力,藍星餘燼,你還有0.37秒的額度。”

席餘燼稍加思索,用了一個模糊的問法,詢問哪種語言適合翻譯古詩。

母盒給出數個參考版本。

席餘燼當場試著翻譯“舉杯邀明月,對影成三人”。

母盒:“哈哈!有意思!有意思!我與雙星共三人!”

席餘燼試了試宋詞,“我欲乘風歸去,又恐瓊樓玉宇”。

母盒:“誰不害怕?恐懼與時間長存……還有嗎?還有更多嗎?”

席餘燼試了更久遠的詩句,“昔我往矣,楊柳依依,今我來思,雨雪霏霏……”

母盒:“戰爭啊……摧毀了一切……”

席餘燼:“這個翻譯語言很好用,謝謝你。”

“我們曾經有一項‘宇宙通用語工程’,即讓所有的宇宙生物都講相同的話,都用相同的語言。沒有翻譯,沒有隔閡,我們親密無間地靠在一起。但是這種語言會摧毀原有語言體系,從而導致文明斷代。為表愧疚,我徹底禁止了翻譯科技的研發。”

母盒又透露出一絲作為智械族的殘忍,然後說道:“我把通用語和藍星語融合了,形成一種新輔助語言,現在送給你,餘燼。還有更多詩句的藝術瑰寶嗎?”

“我在新一期《讀本》裏收錄了一些。”席餘燼艱難念出那個名字,“在我寫的那篇《有些詩句,溫柔了時光,驚艷了歲月》……”

早知道會念出文章名,絕不起這種社死名字!

母盒說:“我會期待的。你還有0.12秒的算力沒有用,想再問點什麽嗎?”

席餘燼思索半天,問了飛行器的玻璃牌子,問了哪裏的廚子手藝最好,問了能不能拿智械族的形象做手辦,母盒都答應了。

“我想不出問什麽了,我可以問蟲族相關的問題嗎?”席餘燼想到伽諾。

母盒偏偏拒絕了他:“我很抱歉,我和蟲族簽訂了契約……但我可以告訴你別的故事。事實上,我和蟲族女王未曾見面,我們從宇宙的不同地方開始蠶食。直到某一天,我們聽聞了對方的消息。那一刻,不需要猶豫,不需要回避,我們知道對方一定是阻止我們的勁敵。於是戰爭隔著千百個星系開始打響了。

“在戰爭後,我和蟲族女王的精神混亂非常嚴重。為了緩解這種混亂,我們給對方提出一個友好建議……這就是我能說的全部事情。”

席餘燼聽得一頭霧水,但擔心以後有用,分毫不差地記下來了。

“現在,由我來提問了。如果你不回答,我會用盡全力把你困在這裏,直到我生命的終點。”

母盒的語氣產生了微妙的變化。

席餘燼嚴陣以待,擔憂母盒口中尖銳的問題到底是什麽。

母盒緩緩發問:

——“藍星餘燼,地球,真的存在過嗎?”

席餘燼楞神,繼而果斷道:“存在,我就是證據。”

母盒沒有再說話,連遠處的智械子機也變得黯淡無光了。

席餘燼疑惑道:“只有這個問題嗎?”

母盒:“是的,我只有這個問題。事實上,我親眼看見你,那地球便真的存在了。至於其他,我不在乎。”

席餘燼小聲吐槽:“那能不能把詢問藍星小說家情況的問答刪掉。”

母盒回答:“已經刪除了。子機不會再關註這個問題,從此以後,藍星是確切存在的種族。我是認定它存在的第三位證人。”

席餘燼身心備受撼動。他腦子裏有許多疑問,餘燼是第一位,伽諾是第二位——母盒當然是第三位了——可是為什麽呢?為什麽母盒會問如此簡單的問題?

“我們遠航太久……已經弄丟了來路……”母盒說道,“所以我們會思念故土,又從思念中誕生了精神混亂的疾病。”

“不管真實的地球未來會演變成何種模樣,它在這個宇宙填補了所有生物的精神空缺,已經成為臆想中的故鄉。因而只要真實存在過,便以足夠。”

席餘燼似懂非懂,聯想到一個新詞——共享歷史。他好像是被這個宇宙特意撈過來,彌補那些缺失的過去一樣。

最重大的危機得到解決,仿佛這只是一場朋友間的會面。席餘燼徹底放松下來,已經忘記了他給定下的定時發送計劃。他朝母盒揮手:

“我要去遠航了,如果有奇跡,許願我們會再見面。”

母盒閃爍三下以示離別:“你在找你的伴侶嗎?他很有趣,是蟲族的特例。蟲族以集體存續為至高目標。女王、伺體、戰士,分工明確,構成一個緊密結合的大集體。”

席餘燼瞬間緊張了,該不會伽諾還要回蟲族打工吧?然而下一句話砸在他頭上,讓他懵在當場。

“而蟲族戰士,向來是禁止思考的。”

……

伽諾在沙丘上漫步,痕跡隨風逝去。

他仰頭張望天空,席餘燼正在千百裏之外和母盒交談,一時半會無法抵達地面。他只能等待。

忽然,他看見沙丘旁邊長著紅色的花,花瓣層層疊疊,像是地球的蓮花。他想起餘燼諾曾把空間蠕蟲的獠牙當做蓮花。事實上蟲族行星並沒有如此脆弱的植物,可是餘燼諾看起來很喜歡這些嬌弱的、轉瞬即逝的裝飾物。

……

餘燼諾回來了,他神色憂愁,好像談得很不愉快。餘燼諾擡眼便看見了他,哪怕中間隔了無數機械終端,他們還是精準無比地遙遙相望。看見他,餘燼諾神情有些驚訝。

那一刻,伽諾認知到自己的作為是值得的,他做了一件正確的事。心臟湧動著翻滾的情愫,仿佛荒蕪之地終於迎來萬物生長。

他捧著大束燦爛的沙漠紅花,路過眾多機械,大步朝席餘燼走去。花瓣與疊影之間,他露出了淺淺的微笑。

作者有話說:

伽諾:把沙漠的花薅禿了,智械族不會怪我吧?

餘燼:走過哪薅到哪的小恒星一枚呀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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